39歲那年,桑上遇見了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見面的蘭。蘭帶著自己的女耳到桑上所在的醫院看病。
蘭的變化很大,人有一些發福,曾經明亮放肆的眼睛被眼影遮蓋,
曾經短短的頭發也留長燙的卷卷的。桑上剛開始的時候是沒有認出來她的。
直到蘭身邊的小女孩叫:“媽媽,我不要打針。”
倔強的聲音給桑上熟悉的感覺,剛要離去的她回頭,
仔細看那個小女孩:短短的頭發,明亮的放肆的眼睛。
桑上問:是蘭嗎?話一出口,已是有淚流出。蘭驚訝地看她:桑上。她清晰地叫了出來。
和先前說話的世故的圓滑的語調已是不同。“是,我是桑上。”
蘭的眼睛頓時一亮,厚厚的眼影遮不住明亮和放肆。
兩個人站在當地,臉上都流著淚,卻是一動不動。 “媽媽,這就是你常說的桑上阿姨嗎?”
小女孩的聲音讓她們終于忍不住抱在一起哭泣。
走出醫院的時候,蘭問:“桑上,去喝什麼?”
“媽媽,桑上阿姨應該還是喜歡喝苦苦的茶。”蘭的女兒接口。蘭和桑上相視一笑。
蘭過的很幸福,嫁了一個愛自己同時自己也愛的男人,然后又有一個很象自己的女兒。
桑上看著幸福的蘭,想起宇,想他也應該是很幸福,也有一個很象洁的女兒吧?
第一次邂逅蘭的時候,桑上一直沒有提宇,盡管看著那個象極了過去的蘭的那個小女孩,
她不停的想宇和洁的幸福的生活,但是她什麼也沒有問。
她記得大學和蘭的分開就是因為宇,蘭在很多的地方了解
她,但是唯有在愛情方面蘭永遠也不可能了解。
奈何橋上等宇的漫長的日子有誰能了解?宇呢?宇能了解嗎?
桑上開始和蘭恢復了以前的交往,但是蘭不再是那個眼睛明亮放肆的女孩,
她也再也不會在大庭之下勾著桑上的肩說:“這是我的老婆。”
桑上喜歡蘭的那個眼睛放肆的女兒,那個有著過去蘭太多影子的女孩剛開始的時候叫:
“桑上阿姨,陪我去......”她常常在放學的時候一個人跑到桑上所在的醫院,
看桑上平靜地做著高難度的工作,然后在桑上下班的時候纏著桑上要她陪著自己做一些私人的事情。
當她逐漸和桑上很熟悉的時候,她開始叫:“桑上,今天我們去......”
蘭聽到這樣的話總是批評女兒:“不懂事啊,桑上是你叫的嗎?”
而桑上卻在听到這樣的稱呼的時候眼睛有潮濕的感覺。
那個14歲的女孩喜歡在大街上很大人氣地挽著桑上的胳膊,很平等地和桑上爭吵著一些問題。
蘭常常很忙,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讓她步履匆匆象一陣風,所以她是常常沒有時間陪桑上說話喝茶。
蘭看著桑上很抱歉:“哦,桑上,對不起啊,太忙了。” 桑上微笑著搖搖頭。
當蘭看到自己的女兒大聲很自然地叫:“桑上”的時候,
她又抱歉地對桑上說:“桑上,她被我們寵壞了。
”桑上又搖頭笑,一臉的風清雲淡。
但是當她轉身離開蘭的時候臉上卻流了幾滴淚。
蘭的女兒有一次問桑上:“桑上,為什麼你不結婚?”
桑上說:“沒人要我啊。”
女孩就很有些氣憤的樣子:“那些臭男人都沒有眼光!”
桑上看她明亮放肆的眼睛,看她明凈的快樂和憤怒,
有時候桑上面對那坦白的表情,會心疼地想:這會不會是將來的蘭呢?
有一天,桑上正要和女孩出去喝茶的時候,那個一直很喜歡她的男人正好來找她喝茶,
然后三個人就一起去了。
男人說話很少,桑上的話也不多,整個喝茶的過程中就剩下女孩的聲音,
她嘴巴很快地講著她身邊很多有趣的事情,桑上和那個男人就笑。
但是在桑上和那個男人開口的時候,女孩就狡黠地看著他們,
咧開嘴笑的很是詭祕。
回去的時候女孩問桑上:“桑上,那個人是不是很愛你?”桑上回答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為什麼?”“不知道為什麼。”桑上突然抑制不住流淚。
女孩拍了拍桑上的手:“桑上,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。”
她說:“媽媽曾經給我講過故事,她大學的時候最愛兩個人,一個女孩一個男孩,
她名目張膽地愛那個女孩卻不敢把自己對男孩的愛表現出來。可是有一天,
她最愛的那個女孩卻很坦率地追那個男孩,她說她太愛他們,她受不了。桑上,你知道這個故事嗎?”
桑上呆了,想起在那個舞會上,蘭霸道地拉著她的手在人群里擠,
蘭固執地說:“沒什麼沒什麼,再給你介紹最后一個人。
”蘭說:“你怎麼變成這麼一個不知自重的人。”
蘭說:“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。”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傷心,蘭沒有理由不傷心。
桑上,桑上,你在固執等待自己的幸福的同時,傷害了多少在乎你的人? 蘭總是很大聲的開心地笑,喜歡說:“桑上,我最滿意這樣了。”桑上總是保持微微的笑。 可是,蘭卻不是在她們常常去的那個有舒緩音樂的茶館, 蘭在一個充斥著喧囂的音樂和浮躁的體味的夜總會等她。蘭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烈性的白酒, 沒有講任何理由。桑上看她,沉默。蘭說:“桑上,你怎麼不喝?” 桑上仍是什麼也不說。 蘭突然哭了:“為什麼我仍然愛著那個男人,為什麼該是我來愛那個不負責的男人?” 桑上突然感覺心有一些緊縮的感覺,骨子里聚集的不祥急速地擴大著。 她仍然沒有說話,看著蘭通紅的眼睛。“桑上,宇得了絕症啊!桑上,桑上....” 桑上的心瞬間變的蒼白。 “我一直愛他,很愛很愛,桑上你說你愛他,你有我愛嗎?我的愛是穿越生生世世啊。 所以你愛他我才生氣。 可是宇,宇呢?他和洁結婚后,我仍然愛他,不想要什麼結果。可是可是, 宇為什麼總是結婚不到一年就要離婚呢?為什麼宇喜歡的都是漂亮聰明的女人? 為什麼?為什麼我喜歡的男人在玩弄世間女人的感情?......”蘭抓著桑上的手, 說著,然后灌大杯大杯的酒。 桑上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,任由她不停地說著,桑上不知道怎麼說, 她只說著相同的一個字“風。” 有一個紳士風度的男人說:“小姐,要不要我幫你?” 桑上搖頭。不知道為什麼,她感覺喝醉了的蘭很輕很輕。 很清很清的水,有淡淡的清香。桑上在整理蘭吐出來的東西時, 流淚了,大滴大滴的淚順著臉頰滑落,沉重地打在充滿香氣的空氣里。 蘭后來睡的很香甜,桑上看著她褪去濃妝的臉,一夜無眠。第二天,蘭醒來后第一句話 是問:“桑上,我說什麼了嗎?” 桑上朝著她笑了笑,很恬淡地笑:“沒有,你喝完酒就睡了。”蘭噓了一口氣。 宇突然睜開了眼睛,但是臉上瞬間掠過的卻是失望。 宇明顯的發福很多,而且臉上有很明顯的喝酒過度的痕跡。但是站在宇的床邊, 桑上透過那發福的變形的臉看到的依然是以前的風,瀟洒儒雅的風,風流倜儻的風。 桑上靜靜地看他,宇睜開重新閉上的眼睛, 看到桑上, 很驚訝地問:“大夫,有什麼事情嗎?” 桑上搖頭:“只是看一看你的病情怎麼樣了?” 宇笑:“又能怎麼樣呢?生死又怎麼樣呢?” 桑上也笑:“是啊,又能怎麼樣呢?不過是生生世世的問題。” 桑上轉身離開。“大夫。”是宇在叫。 桑上回頭,恬淡的笑,恬淡的眼睛看宇。“大夫,你能不能每天過來一下。” 桑仍然恬淡地笑,宇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些慌了: “你不要誤會,我有很多事情想對人說可是找不到人。” “哦。”宇抬起頭, 神色竟又鎮定:“不知道為什麼,見到你我有一種想傾訴的感覺。” 桑上看著宇的臉,病態在他的臉上蔓延,她 匆匆地點頭,然后快步離開。 很神祕地附在桑上的耳朵旁邊說:“桑上,你知道嗎?媽媽愛的那個人得了絕症了。 ”桑上問:“你媽媽最近做什麼?”女孩鼓著嘴:“媽媽好狠心,和平時竟然一點改變都沒有。” 說完自己突然改口說:“不,也許媽媽很傷心,但是媽媽有苦說不出來。” 桑上很吃惊地看那個小女孩充滿靈氣的臉,她的明亮放肆的眼睛。 女孩笑:“桑上,你怎麼了?怎麼用這種眼光看我?” 桑上隨手摸了一下她的頭:“小孩子,知道什麼啊。” 距離桑上看宇一周后吧,桑上剛要回家的時候听到有人叫:“桑上。”是宇的主治醫師。 桑上的心一下收縮,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放干。 “桑上,我的一個病人宇說你是他的一個朋友,他想讓你有時間陪他說說話。” 桑上點頭:“知道了。” 溫柔地喂宇東西吃。桑上轉身走了,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。 但是第二天的時候,宇的主治醫師見了她仍是說:“桑上,你怎麼不去呢?” 桑上說:“他應該有他的家人多陪伴一下。” “哎呀,說起他的家人,這個男人可真不得了。 被他甩的漂亮女人都不恨他,在他生病的時候竟然一個個回來看他。做男人做到這份上......” 踏進病房的那一瞬間,桑上似乎看見穿著白長衫的風微笑地回頭,看轎帘掀開處萋萋的笑臉。 桑上站在病房門口,不想移動自己的腳步。 宇突然睜開眼睛,看到桑上,笑著說: “大夫,你終于來了,我等你很久了。” 桑上一笑:“你剛才睡的很好,不想吵醒你。” 宇的臉上卻有驚訝的神色,他皺眉, 然後說:“有一件事情我始終搞不清楚。算了,我這一生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。” 桑上答:“一點。”宇看著桑上問:“哪一點呢?” 眼睛里有揶揄的神色。 桑上一本正經地說:“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。” ”“大夫,你相信有生生世世的問題嗎?” 桑上一下呆了,宇,你相信生生世世的問題嗎?但是她卻是笑的: “相信吧。”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相信,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可以相信的呢? 桑上只說:“你講吧。”宇講起那個前世的故事,那個桑上在心里溫習了很多次的故事。 桑上問了一句:“你不是結了很多次的婚嗎?” “那是因為她們都有象她的地方,但結婚以后我發現她們都不是她。” “桑上,我等你很長時間,你去哪里去了。” 桑上摸了一下她的頭:“桑上去陪一個叔叔聊天了。” “是那個給你送花的叔叔嗎?”女孩的兩眼開始發光。 桑上不禁笑了。 后來桑上沒有去看宇,一直沒有,盡管宇一直捎信要她去, 桑上卻總是以走不開為理由拒絕了。 所有的人看她那麼拼命,都勸她注意自己的身體。桑上仍是溫和到笑,卻不听任何人的勸告。 女孩不再不停地說話,有時候趴在桑上的桌上寫作業, 有時候會一聲不響地看桑上忙忙碌碌。 只是有一次, 在筋疲力盡的桑上和女孩一起回家的時候,女孩突然說: “桑上,我好心疼你這麼拼命地折磨自己。” 她聽到一位護士說:“那個宇好象快不行了。” 桑上木木地站定了,旁邊她的助手叫:“桑上大姐。” 桑上發了瘋一樣朝宇的病房跑, 那一刻,她是跑在江南草木瘋長的季節。 宇又說:“我覺得你好熟悉。” 桑上說:“在你大四的時候我曾經拼命地追過你,我是蘭的那個傻忽忽的醫學院的朋友。” 宇愣了一下,然后說:“對不起。”桑上搖頭。 宇問:“蘭好嗎?” “好。” “麻煩你告訴她,很多的事情我是明白的。” 宇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,他環視著周圍很多張臉, 對桑上說:“我唯一等待的只是她,可是她究竟在什麼地方?” 桑上說:“也許是在來生啊。” 宇搖頭:“我已經沒有太多的精力等到來生了,也許我將是塵埃。” 桑上扭過頭,不想去看宇英俊的風的臉。 宇的呼吸越來越困難,但是仍然大睜著眼睛。 桑上看著他的臉,聽到周圍有人說:“宇,你就安心地走吧。” 宇沒有回應,眼睛里面是深深的兩世的寂寞, 還有桑上熟悉的風的固執。 “萋萋。”隨后眼神渙散,喉嚨里擠出模糊的一句話。 只有桑上知道,他說的是:“錯過了一時,我錯過了一世。” 桑上的淚在眼睛里爆發,打在宇的手上。宇的眼睛慢慢閉上,臉上有淡淡的笑容。 很多的女魂從你身邊過,沾了你的靈氣和你對風的愛。 我固執地不喝孟婆湯卻折磨了自己一生。 桑上,如果在大學的時候知道你就是那個孤零零等待的女孩,說什麼我也要幫你成全啊。” 喜歡在草木眾多的地方散步。 所有的人見了都說:“這個老太太,年輕的時候肯定是一個絕色美女。” (完)
再看到蘭的時候,桑上突然不知道忙忙碌碌的蘭是不是很幸福。
有一天,桑上剛下班沒有多長時間,蘭給她打電話:“桑上,想見你。”
蘭喝醉了,醉的一塌糊涂。桑上攙著她,扶她走出夜總會的門。
那天晚上,蘭就睡在桑上那小小的家里。半夜的時候,蘭吐了,卻沒有吐出臟的東西,
宇住在桑上所在的醫院,桑上去看他。 宇閉著眼睛躺在床上。當穿著白大褂的桑上進來的時候,
那天站在自己小小屋子的窗前,桑上的思緒里只有那熟悉的小調:“連就連,你我相約定百年。”
但是一周內,桑上沒有去看宇。蘭的女兒來找桑上的時候,
第二天的時候桑上去看宇,隔著透明的玻璃門,她看到宇的床邊坐著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女人,
桑上突然想聽宇講他的故事了。
淡淡的夕陽斜斜地照進白色的病房里,一抹殘破的金黃色在宇的臉上投下了明亮的凄涼。
宇問:“大夫,你聽說過我的故事嗎?”
宇輕輕地嘆口氣:“不知道我這一生是不是一個錯誤。
宇說:“假如我說我和我前世的愛人約定了今生相愛,你會不會吃驚?”
宇說:“約定了今生還相親相愛,可是,我尋找了一生,卻沒有找到她。”
病房一片沉默。
桑上說:“我想我該走了。”
宇說:“謝謝你大夫。以后能不能常常過來。”
桑上溫和的一笑:“好好休息,不要亂七八糟地想很多。”
走出醫院的后,桑上去了蘭的家里。蘭的女兒嘟著嘴迎接桑上:
在那段時間,桑上拼命地接待著一個一個病人,她開始忙的沒有自己的一點點時間。
女孩來找桑上的時候,看到的最多的是桑上忙碌的身影。
可是,桑上心疼自己嗎?可是,她不累,真的不累。
一天,桑上剛處理完一個病危的病人,緊接著要處理下一位的時候,
宇的病房有哭聲,但是很小。放棄了治療的宇靜靜地躺在病床,眼睛空洞地看洁白的屋頂。
桑上撲到宇的床前,宇艱難地一笑:“大夫。”桑上點頭。
桑上突然握住宇的手:“宇,你聽過這樣的歌嗎?”
“連就連,你我相約定百年,誰若九十七歲死,奈何橋上等三年。”
桑上溫婉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,那是只有宇聽得懂的語言.聽得懂的曲調。
宇的眼睛突然變亮,他緊抓住桑上的手很清晰地叫了一句:
宇走了,桑上仍然忙忙碌碌地做著自己的好大夫,臉上仍然是大家都熟悉的謙和的表情
三年后,蘭病重。臨走的時候對桑上講了她自己的故事。
她說:“桑上,你知道嗎?你在奈何橋上等的時候,
蘭臨走的時候眼睛明亮放肆。
蘭死后不久,桑上結婚,伴娘是蘭的女兒。
那個女孩眼睛不再明亮放肆,她尊敬地叫桑上:“桑上阿姨。”
最幸福的是那個等了桑上很多年的男人,他擁有自己愛的。
桑上很老的時候才退休,白發蒼蒼的她常常和老伴去那個熟悉的地方喝茶,
老了的桑上,眼睛如秋水般的明凈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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